第150章 图穷(2)

“为什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一朝天子一朝奴呢?”

九五飞龙殿的佛龛前,朴无用仔细的擦着供桌。

灯火下,刚打了蜡的木头散发着柔和饱满的光泽。

对于站在朴无用面前的郭官僧来说,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了。

他深知眼前这位大明朝权势无双的大太监,唯一的爱好就是擦东西。

一天不擦,朴大总管浑身难受。

“换了皇帝,臣子虽不得宠,但依旧是臣子....而奴婢...呵呵,不过是猫猫狗狗罢了.....”

朴无用说着,直起腰来,对郭管僧道,“搭把手,把梯子搬过来,杂家看看棚顶上有没有灰!”说着,揉揉腰,“哎呀,这来到年了,可得干干净净的,今儿擦九五飞龙殿,明儿是大善殿,后儿是奉先殿....”

忽的,郭官僧正在挪梯子的手一抖。

奉先殿,是朱家的家庙。乃是太祖高皇帝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所以在宫中单独建庙,以达晨昏谒见之意。

这座宫殿,本是紫禁城中最不起眼的。

因为它不住人。

但现在,却是紫禁城中未来的禁忌之地。

因为皇帝有旨,若他驾崩,遗诏就放在奉先殿的大殿祖宗牌位前。

“皇上的遗诏里写的什么?”郭官僧心中暗道。

“你想死?”

猛的,一句话在郭官僧的耳边炸响。

“卑职不敢!”郭官僧瞬间汗流浃背。

“别瞎想!”朴无用爬上梯子,用抹布擦着房梁之间,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什么时候见过狗,琢磨主人?”

朴无用低头,瞥着郭官僧,“你知道,为什么狗一辈子只认一个主人吗?”

郭官僧摇摇头。

“因为呀....别人的狗养不熟....!”朴无用笑笑,“王八耻...明白这个道理!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呵,别人养他...?不找茬把他炖了吃了下酒都算他烧高香喽!”

“他现在,大概就想着平平安安的....哼哼!”

郭官僧扶着梯子,让朴无用下来,然后又挪动梯子换了个地方,让朴无用爬上去接着擦。

“公公,那二爷三爷.....?”

朴无用继续挥舞抹布,打断郭官僧的话,“乾清门侍卫袁兴业,是二爷的母族....那厮不是吃好草料的,盯紧他!”

“是!”

“三爷没有母族,翻不起浪花来!”朴无用继续道,“现在王八耻那边也不再和他亲近了,他擎等着抓瞎啵!”说着,叹口气,“哎....不过呀,你也灵活一点....”

“啊!啊?”郭官僧一时不解。

“咱俩说的话....”朴无用站在梯子上低头,看着郭官僧,“他们也都是年轻人...这年轻人嘛,哎!有时候就是心眼小.....哎,都是皇上的儿子,你明白?”

郭官僧想了许久,缓缓点头。

“何广义这几天往太子爷那跑得勤?”朴无用继续擦拭,随口问道。

“说起来倒是怪了,何指挥这几天还真没往太子爷那边跑...”郭官僧苦笑道。

“哦,这回他倒是聪明了,呵呵!”

朴无用踩着梯子下来,“他知道太子爷不待见他....”说着,身子在梯子上顿了顿,“估摸着曹国公也就是这两天了....”

“是!”

“他回来,咱们就轻松多了....”朴无用笑笑,甩着肩膀揉着手腕。感叹道,“哎,杂家也是老了,才干多大一会活竟然就累了!”

说着,拍拍郭官僧的肩膀,“把这些天,谁谁谁暗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写在小本本上,明儿杂家要呈给万岁爷!”

“那....抓不抓呢?”郭官僧问道,“有几个国子监的学生....”

“抓不抓要万岁爷做主...”朴无用背着手,慢慢朝外走,“小郭呀,你想的有点多喽!”

郭官僧看着朴大总管的背影,无声叹气。

这个节骨眼上,谁能想的不多?

都是人,谁又能真的做到波澜不惊呢?

~~

天又亮了,但雪也又来了。

朱文奎以前是喜欢下雪的,他喜欢下雪时那种万籁无声的寂静和凄冷。

但现在,却格外厌恶这无所不在漫天的飞雪。

有雪就有风,风吹则寒。

大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要悉数参加。

早先的大朝会是御门听政,即皇帝坐在奉天门外,露天的广场上朝。

太祖高皇帝时无论寒暑从不耽误,而且要求极其严格,哪怕数九寒天有臣子咳嗽了,都会被御史记下来。

当今继位之后改为在奉天殿大殿,避免臣工因天气雨雪沾衣而失容。

但风依旧,呜呜的从敞开的殿门不断灌进来。

作为监国的太子,朱文圭坐在空旷的龙椅边,一个小锦墩上,被风吹得手脚冰凉。

他瞥了一眼下面,大殿之中的臣子们都是锦帽貂裘。

尤其是第一排的李阁老,好似穿了几层裘皮一样周身都臃肿着。

“听说他每次大朝会的时候,口中都含着人参?”

朱文奎看着李至刚心中暗道。

他在看着群臣,群臣也在看着他。

武将之中位列第一的常升忽然想起一个画面,那是很多年前,当今皇帝站在洪武皇帝身边的场景,还有当今皇帝第一次被洪武皇帝拉着,坐在龙椅上的场景。

其实还有许多人也在看着龙椅边的太子,心中联想,“大明朝的龙椅,要换人吗?”

~~

“父皇身子有恙...龙体违和...”

三声鞭响之后,龙椅边的朱文奎缓缓开口,“孤奉旨监国,诸臣工有本早奏...”

其实谁都知道,皇太子监国时的大朝会应该就是走个过场。

但偏偏,一个郑重的声音响起。

“臣李至刚有本奏!”

朱文奎微微有些意外,“李阁老所奏何事?”

“皇上突然急病.....”李至刚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闻听此事,臣五内俱焚....皇上御极天下近二十年,德政仁孝古来无双....此番急病,自有皇天庇佑,能逢凶化吉。”

说了一番客套话之后,李至刚猛的直入正题。

“不过,凡事都要未雨绸缪。永昌元年臣就奏过此事.....”说着,李至刚大声道,“皇上尚未修建陵寝大工.....太子爷,皇上陵寝关乎我大明国运呀!”

“臣等以为李阁老所言极是....”

殿中有臣子附和道,“帝王之陵乃国家命脉所在,须早日营建才是!”

“而且还有一事!”李至刚又大声道,“修在何处?是仿照太祖高皇帝旧例,在钟山...还是新都北京?”

话音落下,自然引得群臣猜测连连。

朱高炽猛的看向李至刚,眼底满是骇然。

而龙椅边上的朱文奎则是暗中咬牙,“老匹夫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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