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豪车稳稳地停在檀灼在市中心的大平层公寓楼下时,外面下起了雾蒙蒙的小雨。
檀灼下车撑伞走了几步,风刮得伞有些晃动。
回忆起在车内确认的结婚协议,她突然停下脚步,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下意识转身。
宾利尚未启动,后排车窗半开 ,隔着朦胧雨帘,年轻男人的侧脸轮廓极为优越,神清骨秀,大概是准备在回程途中看文件,戴上了细框的银边眼镜,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薄情劲儿。
总之并不像是会随随便便和不认识的破产未婚妻履行婚约并不求回报的好心人。
朝徊渡若有所感,掀眸静静地看了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晦暗光线中,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似蕴藏无数秘密,却无波无澜,仿佛这场婚姻事并未引起他半分波动,甚至不如工作重要。
檀灼缓了缓神,走近车厢,被雨雾浸得有些潮湿的睫毛乌压压地垂落,“那你呢,需要我做什么?”
朝徊渡娶她,肯定别有用意。
如果朝徊渡跟她结婚是天上掉馅饼,那不立婚前财产协议,那就是馅饼中的巨饼。
这饼……越大,就越难啃。
少女漂亮脸蛋上的表情执拗,一定要立刻得到明确的答案。
她弯腰靠近车窗时,一直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跟着往胸前坠,露出一截纤细脆弱的颈子。
上面一道道色泽未淡的吻痕,像被凶兽种下的标记。
真可怜。
朝徊渡视线停顿了几秒,难得生出两分菩萨心:“檀小姐,这么没耐心,谈生意会吃亏。”
檀灼本来就娇气,弯腰了这么久,举伞的手腕都酸得快握不住了,他还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于是直接上手,干脆利索地帮他把车门打开了,“上楼坐坐。”
今天必须得把这事儿聊明白了,不然她睡不着。
下一秒。
夜风伴随细雨一股脑灌进车厢内。
坐在前排的崔秘书冻得打了个哆嗦。
眼观鼻鼻观心:檀小姐行事出其不意又胆大包天,难怪朝总决定履行婚约。
反倒是离风口最近的朝徊渡,并未因她的动作而发怒,冷静地摘下被细雨蒙了一层水珠的眼镜,放回置物柜中。
薄唇轻扯出讳莫如深的弧度:“我的荣幸。”
檀灼怔愣间,朝徊渡已经下车接过她手里的雨伞,矜贵服帖的西裤勾勒出男人笔直修劲的长腿,走动时散发着蓬勃的力量感,如藏匿在冰河下的熔岩,充满遐想。
但檀灼总觉得他这话有那么点……不对劲。
上楼坐坐有什么荣幸不荣幸的。
嘶——
好像是自己的话术好像有点问题!
上楼坐坐。
朝徊渡不会以为她说的是——‘上楼做做’吧?!
不会吧?
不会吧!
似乎觉得她表情有趣,朝徊渡将伞往后移了几寸,好心般提醒:“近些,我淋湿了。”
檀灼走近,仰头望进男人那双清清透透的琥珀色眼瞳。
应该是她想多了。
人家这么绅士,还纡尊降贵地撑伞怕她淋湿,能有什么坏心思。
几秒后……
等等,谁淋湿了?
绅士个毛线!
很快,檀灼就后悔请这尊大神上楼了。
因为电梯一开,满目花海。
扑面而来的玫瑰花香,从电梯口蔓延到她家门口的火红色玫瑰铺满整个过道,甚至把门都堵得死死的。
这套房子是爷爷送她的十八岁成人礼,鲜有人知道这套房产,现在居然也跟工作室一样,堆满大片大片的玫瑰。
意味着,她唯一的净土也被某个追求者发现了。
重点是,当着未来老公的面!
檀灼反应极快地假装去看门牌号,然后恍然大悟状准备退回电梯,“走错门了。”
下一刻。
男人修长手臂挡住她的去路。
朝徊渡看着未婚妻门外这漫天的‘浪漫惊喜’,缓缓俯身,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这么心虚,是男朋友送的?”
明明是笑的,偏生话语浸透了寒意,在她白玉似的耳畔溢出简洁的审判,“你骗婚。”
男人冷调的檀香侵略性十足地破开满室的玫瑰香,寸寸逼近,强势地灌进了她的呼吸。
除了流动的香,一切仿若静止。
檀灼脚步凌乱,不小心踩到好几朵玫瑰,花液溢出,香味越发浓郁。
少女纤薄后背慢慢抵在墙壁上,仿佛只能闻到男人身上的白檀香。
心慌意乱的同时,求生欲也爆棚,檀灼立刻否认:“我没有!”
她怎么敢骗婚朝徊渡啊!
这男人这么恐怖。
她委屈巴巴地仰头,撞进男人似无机质的瞳孔,刚准备继续演,突然结巴了一下,“只…只不过本小姐魅力太大,追求者众多,其中……不乏一些没素质的。”
朝徊渡撑在墙壁上的掌心缓慢下移,修长指节掠过她耳畔散乱的乌发,似在捋顺。
声线温沉几分:“是吗。”
“是!”
危机警报解除。
只是……檀灼细眉微蹙,门都被花堵死了,怎么进去?
光影切割下,男人挺拔的身姿极具压迫感。
少女明亮的眸子乌溜溜地转:嚯,这不是现成的劳动力嘛!
“朝总帮个忙?我搬不动。”
说罢,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纤纤皓腕,表示她是柔弱无助小娇花一朵,还胆大妄为地扯他的衣袖。
朝徊渡穿了件黑色衬衣,此时袖口被檀灼扯得上移,露出线条流畅的半截手臂。
他反握住少女冰凉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似是警告。
檀灼缩回了自己乱拽的小爪子,很轻地哼了声,“一个大男人,露点肉怎么啦。”
下一刻,朝徊渡的衣袖重新滑至腕骨。
他神色平静地从少女那截雪白如藕的皓腕上移开视线,打电话通知保镖过来。
檀灼:好吧,差点忘了这位不是普通男人,是随时出行拥有十二个贴身保镖的男人。
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朝总干体力活的样子了。
在她遗憾时,保镖上前询问:“檀小姐,搬哪里去?”
追求者们送的花,拥有共同的下场。
檀灼对待真正的娇花,就很冷酷无情,指向走廊窗户:“楼下垃圾桶。”
真娇花和假娇花,注定只能存在一个!
玫瑰太多,虽然保镖们已经很小心了,但搬动时偶有花瓣上下飘动。
按理说女孩子都喜欢漂亮花朵,但檀灼眼眨都不眨,毫无心疼之色。
色彩浓郁的花瓣四处飘散,暗香萦绕,朝徊渡淡淡瞥过,仿若闲谈般问了句:“不喜欢玫瑰?”
致命问题!
危险危险!
檀灼内心警铃大响,一双明眸轻颤了下,斩钉截铁地表态:“不喜欢。”
“我是个有原则的女性,只喜欢老公送的玫瑰!”
说话间。
一片艳色花瓣轻飘飘地从她眉心往下坠,即将贴到唇珠时有点痒,她下意识想抿。
朝徊渡抬手捻住花瓣边缘,抛进旁边已经装满玫瑰的塑料垃圾袋内,看着它汇入其中。
才接过崔秘书递来的消毒湿巾,动作矜雅地擦拭着碰过花瓣的指尖,云淡风轻地应了句,“嗯,这些玫瑰配不上你。”
檀灼很不谦虚:“我也觉得。”
她比玫瑰更美。
终于清空了,檀灼轻舒了一口气。
边开门,边示意朝徊渡往里看,“检查检查,我没藏野男人哦。”
这时。
靠墙边的复古钟表咚了几声。
指针指向十点。
“这么晚了。”檀灼扫了眼时间,她这里没有来过客人,随手拿了个自己用的陶瓷杯,倒了杯白开水。
随即双手端过去,表现的极有诚意:“男人要多喝热水。”
绝对不是她待客偷懒。
朝徊渡看着这个过分可爱的猫耳杯。
微妙地顿了下。
檀灼眨了眨眼:“你不喝吗?”
“大半夜,像我们朝总这么自律的人物,应该不喝咖啡不喝茶了吧。”
朝徊渡指尖掠过猫耳,在她期待目光下抿了一口,轻描淡写地给予评价,“檀小姐很温柔贴心。”
而后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
人设很稳。
檀灼放心了,想到请他上来的目的,她想直奔主题,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少女满脸写着纠结。
朝徊渡很有风度地递了话题过去:“朝家关系复杂,派别众多,朝太太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檀灼想起那张随随便便就到手的麓堇黑卡。
还有最近这些乱七八糟的追求者。
就她现在这处境,朝太太总不可能更差,更何况……
想通之后,少女终于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淡绯色的眼尾微微上扬,“朝总这么厉害,肯定会保护我的,对吗?”
她很聪明。
炽白璀璨的灯下,男人眉目沉敛优雅,双手若无其事地交叠,指骨轻轻摩挲,恍若在权衡利弊。
片刻,他才微笑应下:“自然。”
两人谈了近一个小时。
比如朝徊渡真正掌权,需要结婚后拿到族徽戒指,才算是祖宗认可的继承人,不然名不正言不顺,集团高层依旧蠢蠢欲动。
没时间清算个人财产,不做公证也有了原因。
檀灼懂了,大概就是朝徊渡为了名正言顺掌权确实缺个老婆,而她恰好也撞上去,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纸长辈留下的婚约。
这时,钟表又响了。
指针已经转向十一点。
对方目的明确,檀灼也松了口气,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便没有继续留朝徊渡的意思,刚准备站起来送客。
忽而,她放在沙发边上的手机响起。
檀灼不设防地打开短信。
是陌生号码:【我送你的玫瑰是特意从国外空运过来,像你一样明艳耀眼,檀灼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把它们扔垃圾桶,还带别的男人回家?】
这段时间,檀灼收到过无数类似的消息,都是给她送玫瑰示爱的。
她熟稔地打算将号码拉黑。
谁知,没等她拉黑。
下一秒。
屏幕乍然出现一张上半身光裸的男性肌肉照片:【大不大?硬不硬?】
【他有我大?有我硬吗?】
“???”
突如其来的色图,吓得她脚下一滑,脚尖恰好勾住地毯边缘,整个人摇摇欲坠朝站在对面的男人扑了过去。
手机也跟着从手心掉落。
朝徊渡被馥郁娇软的少女身躯撞了个满怀,接住檀灼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接住了下一秒就砸她脚上的手机。
隔着薄薄的衬衣料,檀灼清晰感受到朝徊渡腰腹间紧致坚硬的腹肌,轮廓清晰,线条完美,碾压所有男人!
却发现他在看到了屏幕低级的言语后,素来清清淡淡的眸光骤然冷下。
差点忘了,这位是名门世家养出来的继承人,应该没见过这么粗俗的话。
檀灼立刻站稳收手,坚决不占朝总半点便宜,气急败坏地表态:
“什么东西呀,还敢跟你比!”
“我们朝总做/爱睡袍都穿得整整齐齐,是个文雅人。”
“谁跟这种变态似的,大半夜给美少女发半裸照,没有公德心!”
面对‘文雅人’的夸奖,朝徊渡没有半分被夸奖的愉悦,神色沉敛地看着屏幕。
果然,下一秒。
对方又发来消息:【我看到他抱你了。】
檀灼背后陡然一凉。
下意识贴近旁边极具安全感的高大身影,而后环顾四周,“这人、他、他是在我家里安装了监控吗?”
朝徊渡将她手机收走,并且拉黑对方,这才淡声询问:“住这里还是跟我回家?”
“跟你跟你跟你!”
檀灼紧攥着朝徊渡的衣袖不松,生怕他跑了。
虽然从小追求者众多,其中不乏一些为了博她欢心做出示爱举动,例如之前各种送玫瑰礼物,但这种跟踪她的变态,还是第一次。
尤其对方还在暗处,还一直盯着她!
就很可怕!
少女语速很快,极力想克制恐惧,但一瞬间惊慌又无措的脸蛋,被炽白灯光刺激到潮湿的眼尾,一举一动,都浸透着惊心动魄的华艳瑰丽。
这样过人的容貌,有权势财富的滋养,自然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美貌与魅力,可一旦失去了遮风避雨的靠山,又长在触手可碰的位置,谁都想将她摘走。
理智说她很麻烦。
但独占欲完全占据上风。
男人冷冷地吩咐保镖:“拆掉所有监控设备。”
“找到人,解决了。”
檀灼一害怕,话就多,“解决了,是要灭口吗?”
朝徊渡缓缓垂眸,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清冽音色:“害怕了?”
檀灼原本是开玩笑的,但朝徊渡的神情好像不是开玩笑,“要不……还是交给警察叔叔解决吧。”
见她真怕了。
朝徊渡干净指尖碰了碰她泛红的眼尾,低凉声线终于染了几分安抚意味:“放心,朝家做的是正经生意。”
朝徊渡所居住的‘泰合邸’坐落在江城新富人区骊清路,据说请北城那边的大师算过,是整个南方区域,风水最好的中心地带,当时一经开盘,全国各地的大佬蜂拥而至,后来还有几个购买名额上过拍卖会,拍出了天价。
被圈内人私下戏称为‘帝王宫’,只有皇帝才住得起的地方。
这都是极为隐秘的传闻。
总之,能拿下这里的别墅,那绝对不单单是财力,还要有绝对的权势。
而朝徊渡在这里有三套。
还全部打通了,连成一片,占地约五六千平,像极了庄园,进出要开车。
檀灼毕竟是豪门大小姐,尤其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也没见过这样的。
这就是真正的名门世家的财力吗。
据说这里还只是朝徊渡暂居的地方。
她信了,朝徊渡光资产清算就得耗费三五个月时间。
这男人胆子真大。
连财产公证都不做,真不怕她离婚分钱哦。
经历一场不好的事情,又换了陌生的地方,檀灼本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一夜天明。
翌日。
还是被电话铃声吵醒。
华美奢靡的房间内,阳光洒在暖色调的彩窗玻璃上,又反射至偌大床上。
一只白皙纤细的小手磨磨蹭蹭地从薄毯里伸出,好不容易才摸索到手机。
檀灼迷迷糊糊看到屏幕显示:“喂,师兄?”
梅溪汀:“师妹,垣先生买下你那个青花瓷瓶了!”
檀灼被天降钱钱砸醒了,蓦地坐起身来,含糊的语调都清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万?”
“没错。”
“be爱情真值钱。”
听那位垣先生说了好几个小时的爱情故事,还以为他要砍出个超低价呢。
没想到,人家真为了长辈们下辈子长长久久,以这个价位买下。
首次生意做得很顺利,檀灼对自己未来的古董事业,有了信心!
挂断电话,四周华美却陌生的环境,让她愣了一下。
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住进朝徊渡家里了!
离朝太太又近了一步。
更庆幸的是,朝徊渡给她独立的空间。
没有要夫妻义务的意思。
让檀灼长舒一口气。
她其实还没有做好长久的和一个男人、毫无秘密、夜夜睡一起的准备。
一下楼。
朝家的厨师团队已经做好了早餐,中式西式皆有。
管家以及佣人们也随时待命,伺候她用餐。
比她家破产前的佣人们要训练有序的多。
檀灼并不觉得被伺候有什么不对,她从小到大都被伺候惯了。
见偌大餐厅只有她。
随口问道:“朝徊渡呢?”
对于檀灼直呼朝徊渡名字的事情,管家面不改色:“先生去国外出差了,为期一周,请您自便。”
嗯?
檀灼看着超大的庄园别墅。
这周就归她了?!
既能享受豪门生活,还没有疼死人的夫妻义务!
今天好事儿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朝徊渡不在家,檀灼大概参观了一番,虽然装修极尽名门世家的底蕴,但有很多细节地方不合她意。
住起来不舒服,得改造一下。
朝徊渡虽然说让她自便,不过……她目前的身份,她是以主人的身份自便呢,还是以客人的身份自便。
这非常重要。
檀灼视线触及到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略微迟疑几秒。
但她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最后还是顺从本心地打开微信。
发现朝徊渡竟在她的好友列表里了。
什么时候加的?
上次被师兄打断,她记得没加呀。
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问清楚自己目前在他家的身份地位。
岂料。
一点开,对话框弹出她之前没敲完的申请消息:【你老婆(……】
显示已发送。
你老婆——你老婆——你老婆——
檀灼满脑子都被这三个字包围了。
好好好。
不用问了。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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