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彼时,姜妤笙正在听风民宿的后花园里与庄传羽、沈珈禾品茗、吃粽子,雅俗共“赏”。

信马由缰,不知道怎么聊的,话题聊到了姜妤笙现在正在租住的那栋永城路三十三号楼房,顶楼的租客确定是不续租了,过两天就会回来把东西都清走,她们需要寻找一个新的租客了。

找好的邻居,不比找好的房子简单。

庄传羽问姜妤笙:“你有没有什么新的要求呀?”

上一个租客是一个自由撰稿人,平日里极少出现,存在感很低,除了不做一楼公共区域的卫生,其他方面,大家都相处得挺融洽的。

姜妤笙便说:“没有什么其他的新要求,还是希望能够是女性,或者是一个稳定的家庭整租,平时能够共同维护公共部分的卫生,晚上十点后的正常休息时间,能够互不影响就好了。”

庄传羽爽快:“行,那我自己再加几条。”

反正也不是特别急着要租出去,她还是希望能够帮姜妤笙挑一个好相与的邻居。

她翻出自己两年前还没有重逢姜妤笙时在朋友圈挂出的招租信息,保存了当时拍的照片,复制了文案,稍加修改,重新发了出去。

“快,你们截个图,帮我扩一扩,万一有人想租呢。”她毫不客气地指。

沈珈禾抬杠:“老板给我们多少宣传费呀,我们朋友圈的坑位费可是很贵的呢。”

手上截图的动作却是很诚实。

庄传羽惊诧:“哦哟,老板,那你可真不会算,我们这房子品味高雅,堪比澎岛的汤臣一品,发在你朋友圈里,只会帮你抬高格调,让人对你的朋友圈子高看一眼,起到一种低调又奢华的社交装饰作用。我都没收你照片的版权费呢,这还不够意思吗?”

沈珈禾笑意盈盈,等她说完了,问:“说够了吗?”

庄传羽嬉皮笑脸,张口要说话,沈珈禾一招直击她命门:“再说不发了。”

庄传羽失声。

姜妤笙失笑。她弯唇听着她俩互呛,安静地帮她把消息扩散了出去,顺手刷了两页朋友圈,点了几个赞。

正要退出界面,忽然,她收到了一个消息提醒,显示朋友圈有一条新消息。她戳开,发现是薄苏给她刚发的这条招租消息点了个赞。

姜妤笙微微怔愣。

是刚好在刷朋友圈吗?还是……

还在忖度着,庄传羽像是想起了什么,恰好问她:“对了,小妤,那个……那个谁,还有没有再找你啊?”

“嗯?”姜妤笙抬头,没有马上回答。

沈珈禾看看庄传羽,又看看姜妤笙,玩笑:“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姜妤笙记起来,沈珈禾是认识薄苏的,没有避讳,解释:“她是指薄苏。”

“有啊。”她神色平常,坦坦荡荡地把手机页面递给庄传羽看:“她刚刚给我点了个赞。”

庄传羽皱眉,如临大敌:“她什么意思啊?!”

她不会又要过来吧?她内心警铃大作。

姜妤笙莞尔,淡定猜测:“可能就是刚好刷到了,顺手点了一个吧。”

庄传羽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应该不至于。薄苏工作看起来就挺忙的,大本营又在北城,相距千里,她是有什么毛病才会在这千里之外再租个房子来住,是有钱多得没地方烧吗?

她点点头,神色稍霁。

沈珈禾听她俩提起薄苏的语气,不由好奇:我之前听薄苏说,你们是故交,有旧呢,我今天瞅着,怎么不太像呢。”

庄传羽冷哼一声:“谁和她有旧了?有仇还差不多。”

沈珈禾饶有兴趣:“真的假的?什么仇呀?”

她看姜妤笙表情淡然,不似在意的模样,给庄传羽倒一杯新茶,揶揄:“我还挺难想象薄苏那样性格的人会和别人闹不愉快到结仇的程度,该不会是你单方面和人家结仇吧?”

庄传羽“嘶”一声,不满道:“喂,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谁的朋友,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呀?”

沈珈禾轻笑:“新朋友,旧朋友,都是我朋友,我不能厚此薄彼吧。”

“况且,你这个人,看着眼睛挺大,心眼却贼小,结仇点低得很,我不得不怀疑呀。你当初不也把我当头号仇人看了好一阵?”

她有理有据,语气狡黠,庄传羽气结,想回怼她,对上她笑吟吟、娇俏而不自知的模样,红唇嗫嚅了一下,却没发出声,低下头,宛如牛饮般地又喝了一大口茶。

“不和你计较。”她很轻地哼了一声,偃旗息鼓。

姜妤笙和沈珈禾都低笑出声。

三个人心里都没真的把薄苏的点赞当一回事,特别是不过两天,新租客就不请自来了。

“海城人,二十七岁,单身女性,过段时间要来澎岛工作,据说是个摄影师,生活作息良好,应该会是个好邻居。”庄传羽喜气洋洋地通知姜妤笙。

姜妤笙表示OK,恭喜。

庄传羽便火速地与对方签了一年的长约,收了一个月的押金和三个月的租金,还极为热情地帮对方在快递送来的时候,去往楼房,帮忙开门和接收。

所以,当六月中旬,新租客表示今晚十点会抵达澎岛,入住永城路三十三号,庄传羽拿着钥匙,特意去到了门口等候,等来了拖着行李箱气定神闲的薄苏时,她心态一整个爆炸了。

“薄苏?”庄传羽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薄苏踏着冷月投下的光辉走近,淡然点头:“嗯。”

那张清贵孤傲的面容上还是一派风轻云淡。

庄传羽皱眉:“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她伸手,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庄传羽给她钥匙。

庄传羽差点想飙脏话:“我……你……房子真是你租的?”

薄苏应:“不是。”顿了一下,她表示:“是我朋友的助理租的,我暂住几天。”

暂住个鬼啊!她再看不出这其中的

弯弯绕绕,她就是傻子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不会把房子租给你,故意找人帮你租的房子。”

薄苏没说话,唇角却微微勾起,很浅地笑了一下。

庄传羽整个人都要气炸了,怒火中烧。她脸上再不见平日里玩世不恭、慵懒散漫的笑意,沉下了脸,正色问薄苏:“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真的需要这个房子居住。”

薄苏没承认,也没否认。

庄传羽气急,声压很低地质问:“薄苏,你会不会太过分了?当初是谁,在人家不顾一切,不远千里地去找你的时候,把人气走了?现在你什么意思?你是看她过得好了,不至于会连累你了,又想重温旧梦了?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一点?”

她至今都记得那一年冬日薄苏突然回到澎岛来找她,问她姜妤笙在哪里时,她有多惊惧。

她问薄苏:“你怎么问我?她不是去找你了吗?你没见到她吗?”

薄苏脸色很白,只失神地应了一声:“见到了。”

“然后呢?”庄传羽追问。

那个时候,距离她收到姜妤笙报平安的Q|Q消息已经过去三天了。她一直以为姜妤笙找到了薄苏,已经在北城和薄苏过上了她想过的日子了。

薄苏却是不说话了。

庄传羽忽然反应到了什么,勃然色变,攥住了薄苏的领口,怒问她:“你他妈干什么了?你把她气走了吗?还是你不要她了?薄苏你什么意思?你说话啊!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她人呢?你说清楚啊!”

可薄苏却始终没说话,只是在她歇斯底里的质问与怒不可遏的狠话后,打掉了她的手,推开了她,冷冷清清地走掉了。

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薄苏,也没有再见过姜妤笙。

她后来去过一趟北城,走遍了东西南北的大街,试图找寻一点关于姜妤笙的痕迹,可人海茫茫,她的搜寻,显然不过徒劳无功。

很多年里,她自姜妤笙过得不好的噩梦里醒来,想到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在哪里吃苦的姜妤笙,就会心疼地泪流。

再看到电视里开始频频露面,声名鹊起,越过越光鲜的薄苏,她就有一口气梗在心口下不去。有好几次,她看到薄苏在电视里一派光风霁月、温柔无双的假面具时,都很想拨打记者电话爆料,让大家都别好过。

就冲她爸爸薄霖当年破产,欠了一屁股债,被人泼油漆、被人咒骂祖宗十八代的料,都够她焦头烂额的了。

可是想到那些年里,姜妤笙对薄苏的心心念念,想到最后即使闹翻了,Q|Q消息里,姜妤笙都不曾说过薄苏一句坏话,护着她的心、爱着她的心,不言而喻,她最后都生生忍下了。

可薄苏真的欺人太甚了。

她眼尾微红,问薄苏:“你知道别人要重新过回正常生活有多不容易吗?你知道她这些年里吃了多少的苦,才能变成现在的模样吗?你就一定要这样,搅乱她难得的安宁吗?”

薄苏目色归于岑寂

,半晌,才说:“我没想让她不安宁。”

她握紧了手中行李箱的推拉杆,有一瞬间想退却。

可下一个瞬间,她就听到了姜妤笙的声音。

“传羽?薄……薄苏?”她嗓音清润,稍显迟疑。

庄传羽和薄苏都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姜妤笙和舟稻的众人正站在几步之外的香樟树下,与她们面面相觑。

姜妤笙目光落到了薄苏手下的推拉箱上,有些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她还是走近了两步,和她们确认:“你们怎么站在这里?”

她今天穿着一件pl领的条纹针织短袖,下半身是一条深蓝色及踝牛仔半身裙,很是清爽秀气,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柔腻如瓷。薄苏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姜妤笙偏头要撞上了,她又克制地移开了。

“我来入住的。”在庄传羽开口前,她先回答了:“顶楼的房子,是我和朋友租的。”

庄传羽横眉冷对:“我不租了,你走。”

薄苏波澜不惊:“合同签了。”

“签了又怎么样?是你签的吗?实际入住人与签约人不一样,我可以主张合同无效的。”

“你不可以。”薄苏平静陈述:“合同条约里,没有这一项,你胜诉不了的。”

显然是有备而来,庄传羽更生气了,声量大了起来,口不择言:“那又怎么样,那你去告我啊,反正我不租,薄苏,你有本事……”

她更难听的话要出口了,姜妤笙伸手拉了拉她的小臂,轻声:“传羽。”

她摇了摇头,偏头看向落后了她几步,依旧站在香樟树下吃瓜的舟稻众人们,提醒她给彼此留几分余地。

庄传羽攥紧拳头,眼尾的薄红越发明显。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努力压下了怒火,用能发出的最平静的语气问薄苏:“你今天是一定要住这是吧?”

薄苏淡声应:“是。”

庄传羽转向姜妤笙:“你呢?你同意是吧?”

她深深地望进姜妤笙的眼底。

姜妤笙心口隐痛,为庄传羽的委屈。

她无视薄苏也在注视着她的视线,柔声安抚:“我没有同意,传羽。我只是……”

“只是什么?!”庄传羽打断。

她明眸蒙上一层水雾,语气有些冲,眼神里透着浓浓的失望。

姜妤笙怔住:“我……”

庄传羽吸了一下鼻子,撇开头,甩开了她的手:“算了。”

她攥紧手中本该交给新租客的钥匙,转身径直走了。

“传羽……”姜妤笙要追。

庄传羽制止:“你让我冷静一下,我不想和你吵架。”

姜妤笙的脚步被迫停了下来。

夜静悄悄的,回荡着众人震耳欲聋的沉默。

“你们……”姜妤笙整理了情绪,看向香樟树下一直大气都不敢喘的大家,还未招呼完,大家就都有眼力见地朝大门内跑去,表示:“我们就先上去啦,小妤姐,薄老师,晚安。”

“晚安。”薄苏轻声地应。她想起来,伸手拦住了走在最后的韩冉,把行李箱上放着的,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递给她,说:“这些东西你们带上去当夜宵吃吧。”

韩冉认出那是海城很出名的特产,她受宠若惊,但也不敢多话,接了东西道了“好,谢谢薄老师”就快速地窜进门了。

夜再一次恢复了寂静。

门内大厅里散射出来暗暗的、冷冷的光,笼罩着相顾无言的两人。

“抱歉。”薄苏开口,嗓音有些低哑。

姜妤笙抬眸,望向薄苏平静的脸庞,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租这里的房子?”

语气算得上冷冽。

薄苏凝视着她,长睫轻动,静了静,才开口:“我想睡个好觉。”

声音不大,也并不显柔弱,依旧是平淡的、清冷的。

只是低垂着的眼帘,稍显落寞。

姜妤笙的心却蓦地泛起了潮湿。

她知道,薄苏一贯不是擅长示弱的人。她也几乎从不示弱。她仿佛一个隔绝了五感的人,不会哭,不会喊累,更不会喊痛。

是她自己在太多年的相处里,太懂她的情绪了。

姜妤笙恼自己的敏锐。

可冷硬锋锐的话到底说不出口了。

她哑火,转身向内,妥协:“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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