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地狱来信

关门时,我发现门上竟然没有锁,只好叠了张报纸塞在门缝里将它勉强卡住。赶了一天路,感觉好不疲劳,我倒在床上睡得死沉死沉的。到了晚饭时间,有人敲门叫我起床吃饭。我到食堂吃了饭回到房里又继续睡,到晚上十点醒来,喝了口水,再也无法入睡,脑子异常清醒。打开总编交给我的文件袋,拿出两张纸,阅读上面的文字。——全是拍摄目录,大约有一百多项,估计三天能全部完成。我知道博物馆的文物通常都只能在白天拍照,晚上不会让你拍,因为博物馆不允许将青铜器放到镁光灯下。再说,这么晚了,人家早睡觉了,哪里会起来陪你点灯耗油。

我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傻待着。

我走到桌子那儿。桌子前面没凳子,只能坐在床头。

从破了一个洞的窗户玻璃那儿望出去,可以看见楼外是一片黑漆漆的森林。风一阵紧似一阵,好像要下雨了。我把手机接上电源充电,打开wifi搜索,啊,竟然有信号。我读了一会儿新闻,点开**聊天窗口,手机叮咚直响,我的好友们正在群聊,转发娱乐明星的八卦新闻,美女图片,还有人在发布在职培训邀约函,茶叶推销信息……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关掉聊天对话框。打开笔记本电脑玩“魔兽”,充值,加载武器装备,让那些妖精怪兽在房间里厮杀嗥叫。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或者说是二个小时,在零点左右,具体什么时间我已经记不清楚。我隐隐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像一个女子在哭泣,压着嗓音,开合着鼻翼,嘤嘤呜呜,又像疾风拂过树梢。呼呼哨鸣。

窗外依然没有一丝月光,云层压着房顶,铅水一般奔涌旋转。

我的食指条件反射似地点着鼠标。那奇怪的声音让我自然而然地想到《聊斋》那诡异的旋律。

小时候听朱姨跟我比划说,月黑风高时。最容易出现鬼怪,所以小孩子这时不能出去玩。我曾经对这话深信不疑。

记得有次我伏在教室的课桌上午睡,朦胧中看见已经死去的体育老师穿一套白色运动服,手里托着一粒篮球,从我身后的墙里走出来,又从讲台后面的墙穿出去。我把这事告诉孤儿院的沈妈。

沈妈是孤儿院的院长,一个虔诚的佛门俗家弟子。她把手里的鸡毛抻子像拂尘那样一甩,说:“孩子,世间色相皆是空,万般眼见总归幻。那不过是你的心相而已。”

我茫然地望着她,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沈妈解释说:“那只不过是你的梦,根本不存在。”

我说:“我真看见他从我身边走过去。”

沈妈以为我听不懂,说了一句俗话:“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呗。”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为什么?”

……

“为什么?”

……

“为什么?”

……

沈妈拿抻子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说:“比木鱼还笨。怎么敲也开不了窍。”我问了无数个为什么。沈妈被我逼得没了退路,大笑起来。她说她小时候听爷爷说,长期修炼的人如果将手掌搭在额头上,就可以看见鬼神。

我说:“难怪孙悟空经常手搭凉棚哩。”

沈妈吃惊地瞪大眼睛说:“焰儿聪明啊,我都没有想到孙悟空这样子是在看妖怪。”她的表情像幼儿园的老师,夸张得有些过分。

“不修炼可以看到吗?”我问。

她又笑:“不修炼肯定就看不到了。”

我嘴巴一张,正要问为什么。

她连忙将鸡毛抻子按在我肩上。严肃地说:“不准问为什么,再问沈妈就要跳楼了。”

我捂住自己的嘴。

她觉得我的样子很好玩,格格笑了几声,说:“沈妈告诉你一个办法,你不准告诉别人。”

我使劲儿点头。

她说:“说好了啊,不许告诉别人。”

我又使劲点点头。

她压低嗓音说:“这个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每天子夜天地交班、阴阳互换的时候。没有修炼过的人手搭凉棚也能看见鬼神。”

“子夜是什么时候?”我问。

“半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她鼓鼓两腮、嘟起嘴一本正经地说。

我瞥见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00:00。

多么诡异的时间。

突然,窗户莫名的摇晃起来,哐哐哐,哐哐哐……山雨欲来风满楼,雨点大颗大颗地打在树丛里。扑进窗户,小石子似地砸在桌面上。窗外的电缆线剧烈地摇晃起来。咔哧——一道闪电照亮楼下的密林。

闪电时不能用电脑。我连忙关机。

又是一道闪电,像一根巨大的火柴哧地照亮了整个房间。

头顶的白炽灯眨了一下,熄灭了。

视线里黑咕隆咚,只能借忽来忽去的闪电看见屋里的情形。

睡了吧,啥也不能玩了。

要命的是,我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没洗漱。

小婉说,洗漱间在楼梯口第一间。这么黑,算了,不洗了。但是,习惯告诉我这样上床肯定睡不好。

我揿亮手机,在背包中取出毛巾、牙刷、牙膏,从床下拿出塑料盆,转向门口走去。

手机屏幕自动黑了,揿下电源,手机再次发出幽幽蓝光,墙头地面都变成蓝色,泛着死寂的光芒,一阵冷风拂到脸上,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一个白色身影从走廊上闪过。

楼上还住着别人?

我顶着冷风走到楼梯口第一间屋子那儿,发现门虚掩着。我推开门,看见里面有一个齐腰高的水槽,水槽上部是一排水龙头。水槽远端有两道门,左边是女厕,右边是男厕。

我取消手机的省电功能,让它一直亮着,然后将它屏幕朝上放在洗手台上。我将牙膏挤在牙刷上,飞快地刷牙。蓦地。听见女厕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嘤嘤呜呜,抽抽咽咽,与刚才在房间里听到的声音如出一辙。

深更半夜。哪来女人哭声?

“谁在里面?”

哭声倏地消失了。

也许是我听错了,是风在呜呜地响吧。

但这种诡异的声音还是让我感觉眼前的景物一下子变得诡异阴森。“深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别出门。”我又想起了沈妈的话,连忙打开水龙头,用毛巾接水抹脸。当我的手掌推上额角时,无意间搭起了一个凉棚,瞥见有个白影在我旁边的水龙头上洗手洗脸。

白影一袭白衣从头罩到脚,长发覆面,手指长得离谱。我恨不能脚底抹油赶快溜走,却又不敢贸然转身,生怕一动就会被她吃掉似的。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你是谁?”

她转过身,长发里露出一只白惨惨、空洞洞的眼睛,鼻子里嗯了两声,然后与我擦肩而过,消失在门边。

我拧了一拧自己的脸。生生的疼,显然这不是梦。看看白影刚才站立的地方,回忆起白影洗手时,水龙头分明流着水,却没有一丝声音,仿佛水是从阴间流出来的。我心里紧张得直打颤。

我猛地想起郑队长在食堂餐桌前问过我一句话:“你胆子大不大?”这不会是保卫部的人在恶搞吧。

这年头爱恶搞的人太多了。管它呢?堂堂男子汉还怕这个。我给自己打气,却觉得头发都立起来了。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激烈地打在盆底。我端起水胡乱往脚上一冲。把洗漱用品扔进盆里,操起手机就往回跑。

雨点越来越密,屋顶的水泥板啪啪乱响。

树影像踩着高跷的巨兽在湖边张牙舞爪。

我的手指在床头的开关上叭叭叭按了一通,电灯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还是继续瞎着。

我抖开被子盖到自己脸上,又怕那个独眼白影走进房间。连忙跳起来将桌子移到门后挡住。

我回到床上,将被子盖在身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咔哧哧——闪电又将房间扫射了一遍。

咯吱——这是桌子腿儿移动时与水泥地板擦出的声音。

咯吱吱——门正在被一寸一寸地推开。一束长发随风飘进门缝。

我连忙跳起来,跑到门边,用力顶住桌子。门外有一股力量和我对峙着。

我两手抓住桌角。脚趾抓地,头顶门板,使尽全身力气将门重新关上。

那一绺头发从门缝消失了。

门外的力量也忽然消失了。

我跳到桌子上用自己的重量压住它。

叮咚。我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清脆的铃音一下子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吓了我一跳。

我看见被子下面射出幽幽蓝光。手机在被子下。我冲过去拿到手上,又回到门后的桌上坐下。

我点开**聊天窗口,看见“发现”按钮上写着一个“1”,伸指点开,是一个陌生人通过“附近的人”的搜索功能找到我,发来一则信息:

“加我!”

这则信息无疑给我壮了几分胆。我的食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按:“哪位?”

“你忘了我吗?”对方回复得很快。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这语气很像林小婉。

“你到底是谁?深更半夜的,别装神弄鬼。”

“我没有装。”对方很无辜。

“那你先说你是谁,我再加你。”

“你加了我再告诉你,否则你不会相信的。”

“不会相信?什么意思?”

我点开对方的信息查看:信息显示“we3126”。“w”是什么意思,“王”或者“吴”的拼音缩写吗?“e”是什么,是“爱”的拼音缩写吗?或者就是英语“我们”。“3126”又是什么意思?我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着词汇。

对方的“个性签名”一栏写着:

“等你,直到你出现,即使光阴一过数千年”。

爱情诗一样,很唯美,在此时看来却让人毛骨悚然。

再看对方的头相,是一个女人的后脑勺,颈白如玉,发髻如环,云堆墨染。

怎么照个后脑勺?太让人费解了。

在她的“个人相册”里倒有很多张照片,只不过都是古代女人的肖像画,具体哪个朝代我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反正很古老,大多都是头插金簪,腰悬玉佩,宽袖长衣那种。

我怵着门外那个东西,以致查看手机时脑子里颠三倒四,抓不住重点。

叮咚,叮咚,叮咚……短信不断响着。对方不断发来信息:

“加我了吗?”

“你加我了吗?”

“说话啊。”

……

我在“发现”目录下找到“附近的人”按钮,点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了十几个联系人,每个联系人下方都显示着与我的距离数值。我往上滑动手指,再往下划拉,“we3126”赫然冲入眼中,距离显示只有一米。

一米,怎么回事?在这个诡异的午夜,在这个三面环湖的半岛,竟然还有人与我一样未入睡,而且还与我这样近。

她会是谁?难道——天啊,难道是那个白影,她就在门外。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