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太夫人之病十

便见她紧紧攥着帕子,那葱管儿似的指甲几乎在掌心间变了形,一双满含警告的眸子微眯着,死死盯着叶妈妈。

轻轻一弯唇,看来还是很紧张的呢!

叶妈妈一壁喊冤:“不是奴婢!”一壁转动着惊恐的眼睛,陡然喊道:“夫人们近前伺候着太夫人,要换下枕头也没什么难的!”

元庆气急之下连咳了数声,微微苍白的面孔浮现了一缕珊瑚之色,凤眸噙了泪色,病弱的格外惹人心疼:“死到临头还敢攀咬!”

沁微冷笑道:“污蔑主子你该知道什么后果!夫人们尽心竭力伺候太夫人的身子,只盼着她安好,害了她老人家有什么好处!”

蓝氏恨极了沁微的尖锐,一眼撇过去,狠狠道:“不为自己,难保不是为了别人!”

沁微乜了她一眼,不屑道:“五嫂那么积极,该不会只是为了个不知死活的奴婢吧!”

琰华垂眸,正巧看到妻子搁在膝头的手指微微一动,再去瞧她的神色,却无半点波澜,唯有那长长的睫毛微微扇了扇。

她又发现了什么?

荣氏虽出身后族,但因为父兄死的早,族人对她们母女几个并不好,曾经还想吃她们家的绝户,若非太夫人出面为她们撑腰,她的母亲和妹妹们恐怕早就无处容身了。

尽管不是嫡亲的婆婆,荣氏却从来真心敬重太夫人,如此诬陷于她,不仅仅是让她无法同侯爷交代,更是抹黑了她对太夫人的孝心。

她蹭的站了起来,尾音里带着寒风的冰凉之意:“你若再不肯说实话,就只能让你去尝尝那些个老嬷嬷的手段了!”

叶妈妈是府里的家生子,对那些老嬷嬷的手段见得多了,自然晓得人到了她们手里没有吃不下的苦头,更没有吐不出的实话:“不!不!奴婢不去!侯爷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侯爷是武将,最不耐这种嘴硬攀咬的戏码,一挥手:“拖走!”

门外的粗使婆子进来拖人。

叶妈妈拼命挣扎,却如何抵得过粗使婆子的力道,“七公子您救救奴婢啊!看在孙姑娘的份上,您救救奴婢啊!”

五房的七公子元诘没想到她会喊上自己,微微一怔,旋即横眉道:“凭你是谁,敢谋害太夫人,便是死不足惜!今日你最好说了实话!再敢胡乱攀咬,你家里的那些性命,可没人替你担保!”

叶妈妈半边身子被拖了出去,挣扎出的满身黏腻乍然遇了凉风,冷到了骨子里。廊下的灯笼在如烟的细雨里摇碎了一泊光影,如刀扎在眼底。

她狠狠一咬后槽牙,任由牙根下的刺痛弥散在口中:“奴婢说!说!”

粗使的婆子力道甚大,轻轻一抛,人又被扔回了堂屋里。

侯爷冷声道:“若有半字不尽不实,自有你好果子吃!”

一冷一热在叶妈妈身上极致碰撞,面色里渐渐浮现一抹异样的潮红:“奴婢说实话,只求侯爷放过奴婢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侯爷沉沉道:“我只要听实话,谁让你算计的这一出!”

叶妈妈的手指向了二夫人:“是二夫人!她恨大公子和大奶奶一回来就搞出许多事,害她丢了中馈便宜了三房!是她叫奴婢做的!”

二爷眉目一凛,冷声道:“怎么,主子叫下头人做事还会一五一十的把缘由都交代了?”

二夫人微微泛白的唇用力一抿,冷道:“我叫你做的?你有什么证据?”

叶妈妈的颈项里沁出一层冰冷的死色:“二夫人掌中馈的时候对奴婢很好的,奴婢也忠心二夫人,自然有什么都与奴婢说了!”她似乎很痛苦,用力攥着心口的衣襟:“没有证据……奴婢肯为她做事,只是她答应了奴婢来日吩咐会想侯爷讨了奴婢一家,到时候发还我们身契,做良民。”

繁漪看着她的面孔慢慢扭曲,发现了不对劲,仿佛在忍受极其残忍的痛苦。

她知道盛烟方才一定是被用了刑,叶妈妈这会子忍痛的神色与盛烟进门时几乎无异。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被丫鬟的影子遮住的半张面孔分明在发青!

“不对,她服毒了!”

堂屋里的烛火带着几分昏黄,众人微微侧身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发青带黑的脸色,可不就是中毒了么!

正在拟方子的太医听了动静,忙从药箱里取了银针过来,诊脉、施针,动作极快。

潮红褪去,叶妈妈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腥臭而发黑。

太医摇头道:“是鹤顶红,没用了,侯爷有什么快问吧!”

吐了好多血,叶妈妈的脸色开始青黑交错,有僵死前的残喘:“二、二夫人让奴婢把粟玉枕送去给三公子便是打好了主意,万一、万一被大公子和大奶奶逃过去了,便让三公子背下嫌疑!要让三夫人没脸继续把持中馈。”

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血腥气,在这样烧着炭盆的空间里,便似一头没有形态的异兽,龇着牙直欲将人撕碎。

她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息,仿佛是被人掐住的脖子,短促而艰难:“还有……还有、五奶奶,惯会上蹿下跳搅和事情,自也有她的嫌疑,谁也不会想到会是二夫人做下的这一切!”

繁漪沉幽的眸睇了伏在地上的叶妈妈一眼,徐徐道:“若是太夫人出了事,必然是要分府的,二爷得回家丁忧,二公子开春恩科也参加不得,二夫人还能掌的哪门子中馈?你要栽赃也不选个好点儿的目标么!”

黑血自唇角躺下,黏腻腻的滴落,叶妈妈做了一辈子的管事儿,油水不知捞了多少,又有留头的小丫头伺候着,一身皮肤养的白皙细腻,黑红与白腻碰撞出极致的妖异与阴冷。

她咬牙冷笑道:“自己得不到的,自也不能叫旁人得到!“

“何况,大奶奶你和二夫人走的亲近,谁知是不是有你的算计在里面。只要分了府,侯府没有主母,中馈还不是落在你的手里。怕是连二夫人也不过是着了你的道而已!何况太夫人这一发作,不就让人查出病因了么!”

侯爷很清楚,这样的毒物会被发现是因为有盛阁老在,而不是背后之人特意泄露的!那个人分明是要致太夫人于死地!

那么所有身上有实职的,即将开春应考的,便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她指认二房分明还是在攀咬!

叶妈妈的气息似乎走到了尽头,弥散着一股腥臭:“奴婢是活不成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侯爷,奴婢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眼看着叶妈妈也没几口气可喘了,想要她的实话倒也还有机会,而人,最好拿捏的把柄,不是家人就是荣华富贵。

繁漪看了眼侯爷的神色,当机立断,起身微微一福身道:“父亲,这样心思不干净的人,也不知她说的几句真几句假,今日她死,改明儿也不知她家里的又要心生什么怨怼来害人,把府里搅弄的乌烟瘴气。”

“不如、叶妈妈的家里全部杖杀,沾亲带故的全部发卖,把姐儿过继去旁支去,叶姨娘赐死!如此府里干净了,大家心里也都安心了。”

眼见叶妈妈进气少出气多如死鱼一般摊在地上不再动了,蓝氏微微一松紧绷的面皮,皮笑肉不笑道:“看来叶妈妈说了实话让大嫂恨上了啊,大嫂未免也太恶毒了!”

繁漪斜了她一眼,抬手慢慢捋了捋鬓边的珍珠璎珞:“弟妹这话就有趣了,叶妈妈的话原也不过她自己的揣测。一个害主的奴婢说的话你当了真,可实在不该啊!敢向主子下手,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侯爷看了繁漪一眼,沉默了须臾,忽然道:“准了!我倒要看看,有她做例,谁还敢兴风作浪!”

叶妈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仿佛是看到了地狱之门,她张开的瞳孔猛然一缩,挣扎着想支撑起来,但从她身体里散开的气息让她只能徒劳地突瞪着眼。

她似乎是想朝某个人看去,却又不敢去看,便以一副诡异的表情僵在原地。

那个人对她一家子有恩,为其豁出去命办事她是心甘情愿的,何况那个人答应了的呀,将来会把身契发还给她们的!

良民啊!

他们是姜府的世仆,一辈辈下来,好几个姑娘都给主子做了妾,他们也一辈辈的做着府里的管事儿,积攒的银子足以在京里买一座大宅子。一辈子所求,不过是为了挣主子一个恩典,放了家里的男嗣做良民啊!

可走到这一步,若是全家都要被杖毙,她所作的还有什么意义啊!

叶妈妈绝望的声线陡然扬起:“不!不!侯爷,不可以啊!”用尽全力朝侯爷爬去,胸腔摩擦过青砖石上的地毯,血迹抹的到处都是:“不……不是二夫人,不是的,奴婢说实话,求侯爷不要杀他们啊!都是、都是奴婢的错……”

闵氏蹭的站起来:“还不快说,到底是谁!”

“是……是……”叶妈妈僵硬而无力的抬起手,颤抖着指向一侧,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断了气。

死不瞑目!

众人的眼神朝那个方向看去,有姜元靖夫妇、有五爷夫妇和元庆、元诘夫妇。

就今日情形而言,范围之内的几个人,偏偏都是无实职,也不需开春考功名的!似乎,谁都有嫌疑。

但细细一想,却都明白,若是五房的人或者元庆动的手,定不会是为了自己。

若是为了背后之人,那么只得益,不会受到影响的又是谁呢?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区别只在于,到底是他主动策划的,还是旁人自作主张了。

这一剂鹤顶红可真是如及时雨,带走了叶妈妈的性命呢!

即便大家都知道,却也不能给任何人定罪啊!凡事有万一,万一是有人想讨好对方,而献上的投名状呢?

可若是姜元靖无此争夺世子之位的心,又怎么会有人肯递来投名状?

似乎是细雨已经停下了,月色莹莹驱散了夜空的朦胧,月光投在紫檀木的窗棂上,素白的窗纱有了薄薄的光晕,那样皎皎的清素流光渗透进来,与昏黄的烛火难以融合。

便似这里的人心,无论怎么装,终究不两立。

姜元靖眼底的震惊几乎难以镇压。

叶妈妈竟然把手指向了他的方向!

尽管这个位置还有很多人,可他的嫌疑已经落进去了!

他的目光僵硬的转向另一侧,而那个人撇过他的眼神里有浓浓的警告!

警告自己不要去动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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