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抽出了腰际的长刀,寒光闪闪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无法正视的刺眼光芒,刀身在空气中微微振动着……
朗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仿佛置身于冰窖一般,身子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不知道是何身份的年轻公子竟真的要杀了自己?!
官语白在一旁淡淡地说道:“朗玛,你以为世子为何要留你到今日?”
什么意思?!
朗玛心中一凛,众将士的目光也齐齐地投向了官语白,心中突然有些明白了:以世子爷的性子和为人处世的方式,那好像……确实是世子爷的作风啊!
“南凉侵我疆土,杀我百姓,狼子野心其心可诛。你区区一条命,又如何抵得上我大裕万千将士和百姓的性命!你,万死亦不足以赎其罪。留你,就是为了今日,为了此时……”
顿了一下后,官语白缓缓地说出八个字
“祭我军旗!祭我英魂!”
官语白说话的同时,小四手中的长刀已经对日高举,然后毫不留情地挥刀直下……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幕,从城墙上的大裕将士,到城墙外的南凉大军!
刀起刀落,不过是弹指而已。
火热赤红的鲜血急速地喷涌而出,溅在了城墙上,小四的脸上、衣袍上,但小四满不在意,把长刀利落地插回了刀鞘,从头到尾他的表情都是那么冷漠,仿佛他杀的不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禽兽罢了。
朗玛的头颅咚地掉落在城墙上,一双眼睛至死都瞪得凸了出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城墙上,再一次陷入了寂静中。
突然,不知道谁第一个喊了出来:“祭我军旗!祭我英魂!”
那声音仿佛从心底咆哮出来,城墙上众将士的心都为之一震。
下一瞬,城墙上的所有人都齐声喊了起来:
“祭我军旗!祭我英魂!”
好像是一颗石子掉落了水中,引起了一圈圈涟漪,越来越多的将士都一起喊起了同样的口号,城墙上、城门后,数以千计的声音不需要号召就走到了同一步调上。
声音整齐地重叠在一起,声声震天。
士兵们一个都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整个雁定城仿佛一锅被烧滚的热水般彻底地沸腾了起来……
雁定城中群情激愤,而雁定城外的南凉军则是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骚乱中。
早在九王朗玛被押上了城墙的时候,南凉的亚泷戈将军就通过千里眼认出了他。
朗玛身份尊贵,是南凉王和五王的嫡亲兄弟。
亚泷戈自然不敢怠慢,急忙派亲兵去通报后方营帐中的五王。
谁想,亲兵这才刚派出,下一瞬,城墙上就发生了异动,南疆军的主帅竟然下令斩杀九王。
长刀落下只是眨眼的事,亚泷戈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他原来的想法也跟九王一样,以为雁定城是想以九王为筹码跟他们南凉谈判,却不想对方根本就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就一刀杀了九王!
亚泷戈身旁的亲兵喃喃道:“九王死了……将军,南疆军竟然杀了九王?这难道是那个安逸侯的命令?”
萧奕率大军出征,如今城中由安逸侯官语白掌事,这些事早就由雁定城的探子传到了登历城,在南凉军中也并非是秘密。
亚泷戈眉宇紧锁,虽然没有说话,但也认同了亲兵所言。镇南王世子不在,雁定城中除了那位安逸侯,还有谁敢下令斩杀九王呢!
一时间,亚泷戈心头复杂极了,这个安逸侯为人处世如此简单粗率,实在不是什么良将!
对他南凉军而言,这似乎是个好消息,可是九王死了,又是死在这个关头,难保将来王上不会因此而迁怒自己,甚至觉得是自己故意对九王见死不救……
大军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士兵们都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攻城还未开始,已经是军心涣散,实在是不祥之兆。
可是,这个时候更不能不战而逃。
南疆军不和谈、不宣告,就一刀斩杀他南凉尊贵的九王,若是南凉不有所表示,岂不是让南疆和诸国以为他们怕了南疆军!
而且,人死不能复生,他现在也唯有以功抵过了!
“快去禀报五王!”
亚泷戈沉声吩咐亲兵,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着急。雁定城现在是瓮中之鳖,只要他稳扎稳打,重整大军,再打不迟!
“是,将军。”
亲兵抱拳领命,就在这时,前面起了一片骚动,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匆匆跑来,恭敬地呈上了一块令牌道:“将军,人回来了。”
这是一块铜制的令牌,令牌上除了一些装饰性的花纹外,还刻着几个扭曲如蝌蚪般的南凉文字。
亚泷戈面色一正,心道:终于回来了!
早先,在看到雁定城中燃起的那支烟花信号时,他就知道任务成功了!
在雁定城中,除了包拉赫之外,还潜伏着数个精锐,他们的身上背负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为避免意外,他们与包拉赫之间互不知道身份和任务详情,就连自己也是在这次出征前才由大帅告知的。
此任务一旦完成,雁定城内就会以烟花为信号,城内的其余人等看到信号后立刻就会在雁定城纵火制造混乱。如今城西的井都已经被堵上,想要灭火,就得从城外的井中取水,趁着混乱,就能偷偷把镇南王世子妃带出来。
而他只要趁机派人接应便是。
如今这个人既然回来了,那就代表一切都如计划一般有了镇南王世子妃在手,何愁雁定城攻不下!
这是今天最大的一个好消息!
再者……
亚泷戈微微眯眼,再细想,也许九王死了对于这一战也是一件好事,南疆军手中再无人质,可是他们南凉手中却有了一个非常有分量的筹码。
想着,亚泷戈眼中绽放出急切的光芒,喜形于色,急忙道:“快把人叫来!”
不一会儿,一辆简单的灰篷马车就在两个士兵引领下缓缓地驶了过来,车夫是一个皮肤黝黑、留着虬髯胡的男子,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短打,头发随意地梳成了一个发髻,耳边有几缕头发凌乱地垂下,看来有些不修边幅。
黑衣男子利落地跳下马车,简单地给亚泷戈抱拳行了军礼。
亚泷戈并不可能一一认得所有的探子,有令牌为身份依据,他也没有怀疑,只是随意瞟了一眼,灼热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落在了马车上,问道:“镇南王世子妃就在里面?”
黑衣男子稍稍挑开帘子的一角,亚泷戈往车厢里一看,就见里面两个年轻女子躺在地毯上,一个着青衣似是丫鬟,另一个则着玫红色的褙子,梳着大裕妇人的发式,想必就是镇南王世子妃了。
亚泷戈压抑不住心口的激动,先让亲兵去给五王传信,又道:“你且随本将军来,本将军带你去见五王!”
他太过兴奋,完全没注意到黑衣男子在听到五王时,半垂的眼帘下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
接下来,由亚泷戈在前面领路,几个亲兵在一旁护送,马车一路往后方而去,所经之处,那密密麻麻的南凉军士兵都自动分成两半,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如此行走了一百多丈后,就可以看到前方的小树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个巨大的营帐,营帐外,密密麻麻地围绕着一个个面目森冷的南凉士兵,说是十步一岗也不为过。
想要求见这次大军的主将五王,就必须经过这一层层的守兵反复验证令牌和身份,但是亚泷戈是例外,这里谁不认识他的身份。
士兵们恭敬地对着他行礼后,就放他们一行人前行,自然也包括那辆灰篷马车。
一直到了营帐外,马车才停了下来……
须臾,他们一行人进入了重兵把守的营帐中,黑衣男子的右肩上粗鲁地扛着那玫红色衣裙的女子。
居中摆着一把铺着蟒蛇皮垫的大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小麦色的皮肤,人中留着短须,眉目深刻俊朗,与九王朗玛在眉目之间有四五分相似,只是一双眼睛通红,其中写满了悲愤。
此人就是南凉五王。
连接着两个重磅消息传来,一个坏,一个好,让五王一时置身冰窖,一时又仿佛四周春暖花开,悲喜交加。
由于伊卡逻迟迟未拿下南疆,甚至还连失几城,再者九王又被南疆所擒,惹得南凉王大怒不已。于是五王向南凉王请求来了登历城。甚至还亲自带兵前来攻城,只希望能救回九王,并夺下雁定城,为九王出气。
可没想到大军才刚抵达雁定城,他就迎来了九王的死讯。
想着,五王的双拳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虽然有不少兄弟,但是也唯有王上和九弟是他的嫡亲兄弟,自小,他与王上都对九弟宠爱有加,却不想幼弟竟然客死异乡!
可恶的南疆人!
血债血偿!
他一定要血洗雁定城,让这满城上下都为幼弟偿命!
五王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那眼神近乎疯狂。
亚泷戈视线下移,不敢与五王直视,单膝下跪:“参见五王。”
他身后的黑衣男子随手把扛在右肩上的女子扔到了地上,然后也单膝跪下行礼。
五王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免礼,目光死死地盯着狼狈地摔落在地的那个女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地走了过来,道:“这就是镇南王世子妃?”
黑衣男子仍旧是恭敬地垂首而立,目不斜视,恭声回道:“正是。”
五王盯着女子那白皙圆润的脸庞,嘴角勾出一个冷酷的弧度,抚掌道:“好!好!你的功劳本王记下了!”有了镇南王世子妃在手,那南疆军和镇南王世子萧奕就不得不受制于他们南凉,不止是雁定城,还有永嘉城、惠陵城都唾手可得!
五王轻蔑地踢了地上的女子一脚,脑海中仿佛已经浮现出南疆诸城挂上他们南凉军旗的场景。
“亚泷戈!”五王果决地下令道,“立刻把镇……”
他话说了一半,就见地上那原本昏迷不醒的女子突然纵身而起,手上一道银色的寒光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五王也是久经沙场的人,反应极快地一个侧身避了过去。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糟糕,他们中计了。
五王的运气不错,可是亚泷戈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那黑衣男子就站在亚泷戈的后方,他只是悄无声息地一刀划过,亚泷戈已经魂归西天,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至死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男子笑吟吟地看着五王,一把撕掉了脸上的虬髯胡,露出年轻俊朗的脸庞。
一瞬间,五王把来龙去脉都想明白了,不只是包拉赫暴露了,就连他们在雁定城的所有布置都暴露了,所以他们没迎来镇南王世子妃,反而让南疆军有了可趁之机!
五王心中怨亚泷戈大意,没有仔细确认探子的身份,可是现在亚泷戈已经死了,就算他想要治对方的罪也无济于事……
“来……”
五王狼狈地躲闪着,想要叫人,可是发出一个音节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继续发声了……
不过是弹指间,营帐中就多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两个可以令数万南凉军都震一震的人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玫红衣裙的女子长舒一口气,总算从紧绷中缓过劲来。
暗杀讲究一击而中,刚才她一击不成,那事成的几率就一下子降低了三四成……幸好!幸好她还是在三招内将五王毙命。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她总算没给他们碧霄堂的暗卫丢脸!
女子飞快地脱去了外面的玫红色褙子,露出穿在里面的黑色劲装,然后把拇指和食指圈成环,打算按照计划向外头马车里的另一个暗卫发出讯号,却被司凛一把拦住了。
他笑得两眼弯弯,对着女子露出灿烂的笑容,从五王的案几上拿起了一个牛角状的东西。
女子一看,眉头抽动了一下,也认得此物。那分明就是一个牛角号。
她大概猜到对方想做什么……虽然她觉得对方有些无聊,但是上头吩咐她这次的任务要听从这个司凛的吩咐,因此也就沉默地由着对方去了。
嗡呜
低沉的号角声被人吹响,雄壮,肃穆,浑厚,又透着一种隐隐的哀伤。
这种牛角号的声音非常特别,低沉,却又穿透力极强,连绵不绝地回荡在林中。四周的南凉士兵们都是竖起了耳朵,对于外族人来说,这也许不过是一种普通的号角声,但是对于他们南凉人而言,这个声音却是特别的。
这种牛角号的声音是他们南凉特有的,在南凉有一种传统,只有家中有德高望重的长辈去世,或者,身份高贵的人薨了,才会吹响这哀伤的角号声,以表心中的悼念。
当守在营帐外五王的两个亲兵听到时,不由互相看了看,第一直觉就是五王在缅怀自己的弟弟九王朗玛。
两个亲兵迟疑一下,其中一人挑开帘子的一角,躬身进去了,却不想,营帐中的状况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吹奏着牛角号是一个乍看陌生却又好像有几分眼熟的男子,对方悠闲自在,看到自己的瞬间,还对着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脚边,两员大将的尸体就这么横七竖八地躺在营帐中的地毯上,那狰狞的表情、扭曲的四肢和几乎将地毯染红了大半的鲜血,看来触目惊心。
亲兵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正要呼叫,却连一个音节也没发出,“咔擦”一声,脖子就朝一边歪了过去,也摔落在地……
号角声不改,哀伤悠长,也把营帐中的异动遮掩了过去。
外面的另一个亲兵皱了皱眉头,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正迟疑着是不是叫人过来陪他一起进去看看,却听远方又传来一阵阵号角声,同样的曲调,同样的雄壮肃穆,似乎在讲述着一个哀伤的故事。
这一次,仿佛是数百个,甚至是数千个号角齐齐发声……
怎么回事?!
这号角声到底是从何传来的,整个南凉军都听到了,瞬间骚动了起来,然后那亲兵听到一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来人啊!五王被刺杀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五王被刺杀了!”
那声音听来陌生极了,亲兵觉得有些不对,可是下一瞬,他就被人环住脖子拖进了营帐中……
不一会儿,两个身穿五王亲兵服饰的人从营帐中走出,扯着嗓子嘶吼着:“五王和亚泷戈将军被刺杀了!”
这个消息伴随着那哀伤的号角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眨眼就传遍了南凉大军。
混乱中,他们似乎听到后方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伴随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号角声也越来越响,他们这是被包围了?!
那不绝于耳的号角声与步履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曲悲壮绝望的合奏曲,数万南凉士兵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无底的深渊……
滚滚的浓烟蓦然从西南方冉冉升起,黑压压的烟雾层层叠叠地弥漫天际,就像是乌云压境般盘踞在空中。
那个方向是……
大部分的南凉士兵很快都联想到了什么,紧跟着,仿佛在验证他们的想法般,后方传来惊慌地喊叫声:“不好了,粮草被烧了!”
“快来救火啊!”
“……”
是南疆军!
是南疆军袭营了!
可是为什么南疆军竟然能这么悄无生息地靠近他们,就像是鬼魅一般?……还有五王又是怎么死的?
这一桩桩、这一件件都透着浓浓的不祥感,越来越多的士兵已经开始心生退意。
可是容不得他们逃走,一阵阵的破空声传来:
“嗖嗖嗖……”
大大小小的石头形成一阵密集的石雨如夏日暴雨般骤然来袭,士兵们还来不及撑起盾牌,那些石块已经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毫不留情地砸在士兵的盔甲上、躯干上,撞击声此起彼伏,与士兵们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眨眼间,四周都是浓浓的血腥味,入目之处尸横遍野……
号角声回旋不止,仿佛在为这些可怜的士兵哀悼着他们的死亡……
不远处,雁定城的城墙上,众将士当然也听到了这响彻方圆四五里的号角声,也看到了这徐徐而起的浓烟。有的人还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纷纷猜测着南凉军中是出了什么变故。
官语白优雅从容的立于城墙之上,月白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整个计划只有李守备,郑参将等几位老将知晓,此时,他们立刻就明白这到底是意味着什么,一个个都是喜形于色。
成了!
南凉的主帅已除,眼前这两万南凉兵已是群龙无首,军心动荡,而这竟然没有费南疆军的一兵一卒!
一切,全来自一个人
官语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