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一章 自知之明

袁熙没有料到,杜夫人悄无声息的便给自己生了个孩子,当初他回到海西得知的时候,不禁惊喜交加,不过碍于身上染病,便令杜夫人和糜贞不要前来探视,自己和吕玲绮等数人坚持隔离在一座小院内。

直到进入深秋,华佗再三确认袁熙已经痊愈,袁熙才放心出来活动。

不过华佗事后说,这次袁熙病情极为凶险,可谓是九死一生,因为以华佗的观点来看,袁熙这种世家子出身的,其实在先天方面,是不如麾下精选出来的兵员身体素质好,抵御疾病能力强的,毕竟袁熙麾下如今都是的精兵,身体差一些的早就被淘汰了。

袁熙也知道,自己这几年奔波征战,身体一直维持在疲惫的状态,所以一旦染病,便异常凶险,以他后世三脚猫的知识,也不能确定这次流行的是什么疫病,只知道这些时间里面,袁熙军一直有人陆陆续续得病死去,自己能活下来,实属运气。

注重医疗的袁熙军如此,更不用说曹军那边了,因为曹操掩盖了很多消息,袁熙此时虽然未得知曹操也得病的事情,但曹军的伤亡数字是遮掩不住的。

据探子回报,和袁熙交战的曹军,以及占据邺城清理污物的兵士百姓大批倒毙,厉害的时候,邺城外面的城墙下面都是尸体。

据负责情报收集的田豫估算,曹营方面被波及的大约有十几万人中,死去的至少接近一半,算得上是这几年少有的大疫。

说是这几年,是因为这种大规模疫病爆发,每几年就有一次,还是同时出现在多地,死的人最少也数以万计。

在后世三国时期,由于连年战乱,民众百姓多聚集在少数大城,人口密度高,水源容易遭受污染,是疫病的高危地区,偏偏这种大城容易缺粮缺柴,冻饿交加下再爆发疫病,短短一个月内人口锐减数成,也是常有的事情。

对于这种将来极有可能发生的可怕景象,袁熙只能做几手应对,一是兴建完善的排水系统,避免污染生活用水,二是抓紧寻找露天煤矿,解决燃料问题,三便是最根本的,保证农业生产,发展工商业,提高百姓生活水平。

他不知道别的诸侯情况如何,但今年连续大战,已经是掏空了他先前积累的几乎所有家底,即使他再想兴兵攻打曹操,也是力有不逮,当务之急,便是养兵蓄锐,促进生产,开辟商路。

徐州的农业,有陈登这种内行,倒不用袁熙多操心,唯一他干预过的,便是青州秋种时候,调动了一批徐州储备的种子。

这段时间以来,在青州冀州,以诸葛亮为首的掾属们也都是忙翻了天,他们一方面要防备敌人进攻骚扰,一方面要消化袁熙打下的地盘,同时消除隐患,促进生产,将众人累的不轻。

好在袁熙走之前叮嘱他们凡事可以自决,所以除了非常紧要的大事,他们会发信到海西,其他时候都想办法处理掉了,让袁熙异常欣慰。

这里面也和当地家族的配合分不开,琅琊这边是臧洪臧霸昌豨,青州是冀州是忠于袁氏的旧部,没有其配合,很多事情都无法开展。

袁熙不得不承认,他虽然想要尽量限制士族,但在如今的历史环境下,完全消灭士族是不可能的,毕竟在这通信交通都不完善的时代,没有强有力的组织,无论是面对灾害和外敌入侵,底层民众应对风险的能力更低。

仅以御寒为例,即使在棉衣大规模普及的宋明,北方遭遇雪灾,道路封堵十天以上的,流传下来的记载中,死亡人数都超过了十之二三。

古代低下的生活条件,应对天灾人祸的抵御能力极差,这种情况下,大部分时候根本等不到外来力量救灾,只能当地自救,这考验的是当地的动员能力。

袁熙派驻到村镇的官吏,最多也只能起到发布命令,调配物资的作用,但粮食柴火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需要依靠当地所有家户,尤其是富户。

对此他也不得不做了妥协,相对于禁止卖官,他也没有将通道完全堵死,而是对在灾害中捐出钱粮的大户,也有相应的奖励,例如没有封地的虚爵,算是后世慈善变种。

政治是很复杂的,作为妥协的艺术,不是说光靠刀兵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之后武力为尊的五胡乱华中频繁改朝换代也证明了这一点,谁破坏规则对他人举刀,最后的刀终究会落到自己头上。

有人说历史最大的教训,便是人类没有从中吸取教训,这句话有些偏颇,起码对历史极为看重的华夏人,其实一直在不断寻找着新的道路,有时候看着是在开倒车,其实细节上的手段和目的有着关键性的不同。

就像皇权代表的中央集权,和代表底层管理权的世家大族之间的争斗,便持续了两千多年,其中两边都无数次改变策略,便是为了寻找一个理想中的平衡点。

周代商用分封制制造了大大小小的诸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动荡,秦统一六国首次明确出现了天下大一统的思想。

但秦没有来得及消灭六国贵族,便在其和军功规则反扑下灭亡,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军功授爵在和平年代失去了作用,严刑峻法又导致这些贵族封爵清零,自然很不满意,便趁着农民起义的机会裹挟造反。

这个过程演变成了项羽为代表的的六国贵族对刘邦为代表的草根阶层之间的争斗,最后后者胜利。

因为刘邦的出身需要一個强有力的宣称,儒家跳出来给皇权加上了天授的冠冕,但这也给皇权套上了一道枷锁,即天子失道,有德者取之,给了后世造反的正当理由,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更有造反资本的世家大族。

刘邦和汉武帝看到了其中隐患,于是开始使用激烈手段消除这种隐患,即需要世家大族打天下,但同时还不能让其做大,于是定期采用手段收回特权。

并不是说士族一无是处,问题在于其形成的利益团体在抱团后,想要取得远大于其应得的好处,便会逐渐脱离掌控,成为吸血的毒瘤,而历代中央集权,都不会容忍这等问题。

这其中刘邦单纯是出兵攻打镇压,而汉武帝则是形成了一套传于后世的多管齐下的做法,即提拔军功贵族压制世家大族,然后模仿秦朝的严刑峻法打压大族,同时鼓励他们内斗内耗。

这套用法也被用在了明朝,只不过很快便玩脱了,包括汉武帝执政后期,手段也变得粗暴直接,刘彻不仅杀世家,也杀平民,甚至连自己子嗣都杀,真正做到了一视同仁。

之后无论是汉末的世家失控,再到南北朝的五胡乱华,起因都是世家夺权,但结果却是被皇权变相削弱剥夺了武力,导致胡人南下时地方无力抵抗,胡人武力为尊,社会道德荡然无存。

唐朝吸取了这个教训,试图开始民族融合,同时压制出现的门阀,反而出现了更加不可控的节度使,导致最后崩溃。

其民族政策问题也很大,没有强有力的主体民族,光靠教化是无法彻底融合的,教化和暴力缺一不可,以及主体民族的绝对中心性,不然永远消除不了某些异族的异心。

然后便是宋朝吸取唐朝教训,压制武人,大规模采取科举制,制造官僚地主,取代门阀地主,大力发展商业,允许官员从商,宋朝官员可以没有土地,但有商业私产成了一件极为普遍的现象。

但最终结果是这些躺在官位上的地主官员国家意识极弱,商业或者说后世的资本对中央集权有天生的背叛性,所以最后宋朝不仅在坑武将,还在外敌出现时争相卖国,将历史上经济占比的宋朝活生生玩垮了。

还是那句话,既然有钱挣,投降就是了,为何还要卖命?

这便是资产阶级萌芽下的商业大宋的下场,没有海外殖民地提供的廉价原材料和劳动力,矛盾便只能在内部爆发。

汉唐将土地视为私产的豪门,最起码在守土上面做得可圈可点,而宋朝士大夫剥离了土地属性转为依靠商业获利,便彻底变成了祸国殃民的带路党。

宋朝也是儒家士大夫弄权到极致的朝代,儒家官僚并不是不造反,他们只是在跪着造反,想的是跪着装孙子的同时,从皇权上面撕下一口肥肉来,至于之后皇权会不会流血而死,则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一条条路被堵死,在绕了一圈后,明朝朱元璋用的手段更加近似于汉武帝,但他却开了诸王分封的恶劣先例,将子孙变成了一样尸位素餐的大地主,加上不输于宋朝的清流士绅,榨干了百姓最后的忠诚,最后只能说最后死得不冤。

至于明朝之后的满清,则是采用了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将所有人都变成猪。

猪只要吃饱就行,吃饱了就不会生事,至于地主大族,也只是变成了更大的猪而已,完全失去了造反能力,反而会帮着猪王看管其他的猪。

于是天下很是过了一段太平日子,可喜可贺。

但唯一的问题是,猪圈外面是有猛兽的。

等猪圈的篱笆被猛兽拆掉,露出锋利牙齿和躺着涎水的猛兽出现在猪圈里面的时候,猪王赫然发现,时代已经完全变了。

于是一切轰然崩溃,华夏人民在混沌和血火中用生命寻找着唯一的求生之路。

还好找到了。

华夏几千年的漫长历史中,无数先行者倒在其中,因为受到时代所限,很多人竭尽全力,凭借朴素不屈的传承血气前行,他们每个人虽然都有着局限性,但为了理想付出一切,都值得尊敬。

当然,一部分只想好处,不想付出的人除外。

袁熙之所以有一段时间陷入了长久的自我怀疑中,是因为他知道华夏先辈们,几乎将所有踩过的坑都踩了,每一段历史都是血淋淋的教训,但偏偏他即使知道,但因为时代的限制,也不得不妥协,但伴随的就是内心的挣扎。

但经过这一场大病后,他有所领悟,自己还是太自傲了,无数惊才绝艳之士都避免不了的隐患,他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完全消除掉?

但想要天下过上更好生活的愿望是不变的,千百年的传承,聚集了无数前人的智慧和经验,袁熙相信有了这些,自己能够,也肯定能将这个时代变得更好,这就够了。

(本章完)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