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韩贵人身份并不高,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她原本只是一个孤女,后来流落到陆家,成了太后身边的一个女婢,武德帝还未起家时,就被太后派遣到了儿子身边伺候。

虽然后来平安生下了皇子,也是跟了武德帝十多年的老人了,可是因为身份太低,始终不得进位,只能在贵人的位份上蹉跎。

姜静行想着关于韩贵人的一些消息,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小看任何人。韩贵人能从一介孤女平安做到皇妃的位置,怎么可能毫无心机。

而且传言,韩贵人当时是以医女的身份得到太后的宠信,进而成了武德帝的女人。

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么宫宴流产一事就更可疑了。

武德帝见姜静行走神也没有生气,反而嘴角微翘带着笑意,他心里很满意对方在自己面前的不设防。

随意撇了一眼门口,示意那里站着的张公公给人看座。

武德帝了解姜静行,知道她心思缜密,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张公公带人搬来一把黄梨透雕鸾纹扶手椅,嘱咐小太监将椅子放置在殿内的火炉旁。

炉中烧的是西夏国进贡而来的青瑞碳,这种碳烧起来,不仅无焰有光,热气也是逼人。

武德帝走到姜静行身旁,伸手悬在半空试了试火炉的温度是否合适。

“你发现了什么?”

姜静行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直追随着武德帝,她直视对方的双眼说道:“陛下,臣不是妇人,但也知女子孕育子嗣的时候,身体会变得更加敏锐。臣只是觉得,韩娘娘对于腹中皇子的异样,真的毫无察觉吗?”

以至于腹中孩子已经死去月余都没能发觉,直到宫宴上喝了一碗掺了落胎药的羹汤才发现。

武德帝知道姜静行话里的意思,不外乎是在说韩贵人自导自演。

其实这件事换一个角度想想,韩贵人很可能早就知道腹中皇子已死。

虽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但宫宴上的一幕可能就是韩贵人故意所为,来借机陷害皇后。

武德帝面上不置可否,却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心上人的聪明,他又踱步到窗边,意味不明地看着窗外跪着的人。

“你是觉得皇后无辜。”

“臣只是就事论事,觉得任何人都不应该被冤枉。”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

武德帝感慨道:“伯屿真是一点都没变,这么多年还是赤子心性。”

“陛下说笑了。”

但听了姜静行看法的武德帝并没有再说什么,也没告诉姜静行,他是信还是不信。

只是对着姜静行说道:“外面的风雪大,等雪停了再走吧。”

在等武德帝反应的姜静行有些无语,心里更觉得男主是个小可怜了。

这当爹的原来也知道外头有多冷,风雪有多大。

“谢陛下厚爱,只是臣是习武之人,不惧

寒冷,更何况臣在都督府还有许多紧要公务处理,不能多留了。”

武德帝没有强求姜静行留下,只是勾勾手,吩咐张公公取来架子上绣有金纹的狐裘。

狐裘十分宽大厚实,在边缘四周还镶着一圈黑红的柔软皮毛,看起来十分华贵。

他示意姜静行低头,亲自将狐裘给人披上,柔声说道:雪天路滑,注意脚下。?_[(”

其实也就在是那一刹那。

姜静行看着武德帝看向自己的眼神和他脸上的平静,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被心中的猜测惊的一时无言。

也许,武德帝一直都知道皇后是被冤枉的。

但她心中随即而来的是更大的疑问,那就是为何武德帝要漠视皇后受辱。

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妻子不是吗。

姜静行忍下心中的气血翻涌,最起码在外表上看起来毫无异样,然后行礼告退,平静地走出了温暖的大殿,胸膛里的心脏却忍不住地下坠。

武德帝是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如果想遮掩宫宴上的事,是轻而易举的,即便是想查清前因后果,从事发到现在快一个月了,也应该有了头绪。

可现在事实确是,皇后被架在了有所为和无所为之间,始终得不到一个明确结果。

姜静行不禁多想,他漠视皇后被陷害,也许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想让皇后被陷害。

甚至,武德帝是想让皇后去死。

她不知道武德帝到底有没有插手韩贵人的谋划,但皇后的事绝对是他放任的后果。

不然,当初太后便不会先一步下懿旨废后,只是废后一事非同小可,前朝朝臣极力阻止,这才有了武德帝下旨命二法司彻查。

即便二法司没有查出皇后被陷害的证据,可事情闹得这么大,皇后将来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了。

到这里,姜静行忍不住阖上眼眸,遮住眼中的情绪。等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到了她来光明殿之前从容不迫的样子。

可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武德帝想杀皇后的原因不是因为她。

武德帝刚刚看她的眼神,包括给她披上狐裘的轻柔动作,这一切都实在是让人不安。

那眼神绝不是君王看心腹臣子该有的。

以往她在与武德帝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如今想来,武德帝在她面前的表现处处透着不寻常。

姜静行来的时候是张公公陪着,走的时候依旧是张公公去送。

她回去的路上很安静,只是在经过雪地中跪着的的少年时,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

陆执徐还是她来时候的样子,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姜静行,眼神扫过她身上的玄色狐裘,眼神平静且悲凉。

这次姜静行下意识躲开了他的目光,遥遥看向天际,也只能看到朦胧的白色。

她没有对着陆执徐说什么,应该说,是没有什么能说的。

后只能是将武德帝送的狐裘解下来,又弯腰拂了拂他肩上的积雪,把厚重的衣料重新给跪在雪地里的陆执徐披上。

做完这一切,姜静行不顾身后张公公的劝阻,任由衣服下摆浸在雪里,她没有像来时一样走回到长廊里,而是踩着积雪,一言不发地走了。

陆执徐攒紧身上的大氅,他认出这是自己父皇的衣饰。

多日来,受尽宫人冷眼,身心俱疲的小皇子终于感受了一丝温暖。

张公公送人离开后,很快就回来了。

光明殿内。

武德帝又回到了窗边,拂了拂花瓶里的寒梅。

他感受着窗外的寒意,对着自己的贴身太监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张公公恭敬答道:“太医说,若是长久以往,娘娘恐会……”

“传朕旨意,将皇后迁回凤仪宫吧,皇后身体不好,以后宫务就由云贵妃打理,再将韩贵人进位韩妃,以慰她丧子之痛。”

“告诉他朕的话,让他回去。”

最后这句话,武德帝是对着陆执徐说的。

张公公领旨告退,走出了大殿,被屋外的冷风一激,忍不住搓了搓手。

他看了看阶下跪着的陆执徐,到底还是心生不忍,于是先走到了陆执徐身边,将武德帝刚刚的旨意告知。

“殿下,既然皇后娘娘已经无恙,您也快些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别再冻坏了身子。”

陆执徐领旨谢恩,费力地被小太监扶了起来。

他努力站稳身体,哑着嗓子问张公公:“关于母后,可是靖武侯说了些什么。”

张公公有意卖陆执徐一个好,笑着说:“侯爷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向来是有话直说,也幸亏陛下听的进去。”

话外的意思就是,皇后能放出来的确要归功于姜静行。

陆执徐垂眸,抿唇自嘲一笑。

受苦的是他生母,杀人的是他生父,在所有人都避不可及的时候,又是只与他见过几面的靖武侯上前相救。

他抬头看向明光殿,隔着满天风雪,与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也是他的生父对视。

武德帝眼中满是冷漠,帝王的冷血无情一览无遗。

陆执徐知道,这才是决定他将来,还有他母后将来命运的人。

他不知道姜静行说了什么,但可以肯定正是姜静行让武德帝改变了态度。

自认为不缺少野心的陆执徐,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权势。

此时,姜静行于他而言,就像是神明降临人间,将这个世间最残酷的真理血淋淋地摆在他眼前,一字一句都在嘲笑他的弱小无能。

母后遭受圈禁时,他无能为力,外祖父在众人面前涕泗横流时,他还是无能为力。

陆执徐眼前一片惨白,只有远处姜静行渐行渐远的身影无比清晰,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并不高大,却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信赖。

那次雪中长跪,让陆执徐高热了二天二夜,虽然病愈,也给他留下的了难以根治的咳疾。

日后很多夜晚,陆执徐常常重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场景。

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茫茫的苍白中,周围只有呼啸的寒风,姜静行就站在远处,他看不清他的神情。

姜静行背着手,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与周围苍白的天地融为一体。

有些时候,陆执徐自己都分不清他对姜静行的情绪。

对于年幼的小皇子来说,姜静行是一位功勋至伟的将军,是当年他和姑姑绝望之境下的救赎。

他再长大一些,姜静行在他脑海里则是一位值得拉拢的权臣,固然重要,但也不过如此。

直到在他身边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姜静行二言两语便为他母后翻了案。

陆执徐长到今日,一共遇到过两次无能为力的时候。

一次是太原张氏嫁女,他嫡子的身份岌岌可危,一次便是眼前。

可不管哪一次,伸以援手,将其拉出绝境的都是姜静行。

说到底,他与姜静行不过是偶尔相逢的陌生人,对方却实实在在的救了他两次。

大概所有少年都有崇拜的对象,那时候姜静行在他心里,更接近于一个无所不能的父兄长辈形象。

直到他母后郁郁身亡,将当年真相告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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